时间悄然滑入梅雨季节。沪市的天空总是阴沉着脸,淅淅沥沥的雨水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。
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,像无声的刻刀,在陆时与那片永恒的黑暗世界里,勾勒出另一个人的清晰轮廓。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她。
担心她早上出门时天气尚好,午后却暴雨倾盆,她会不会没带伞,会不会被淋湿,那清瘦的身子会不会受寒感冒。于是,在某些雨下得格外大的傍晚,他会摸索着拿起墙角的伞——那把温寻特意买来的、手柄有凸起标记便于他识别的长柄伞,然后极其熟练地、毫无磕绊地打开门,走下门口那两级台阶,站在单元门的雨棚边缘,静静地“望”着她归来的方向。
雨水敲打着雨棚和地面,发出嘈杂的声响,但他总能从那一片混乱中,精准地分辨出属于她的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。当那熟悉的步伐靠近,带着一丝雨水的湿气,他会微微上前一步,准确地将伞罩在她的头顶。
第一次他这样做时,温寻吓了一跳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惊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暖意。
“雨大。”他言简意赅,将伞柄往她那边偏了偏。
后来,这几乎成了雨天的惯例。她不再惊讶,只会很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伞,或者就着他撑起的伞,一起走回那几步之外的“家”。偶尔,她的手臂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的,带着室外微凉的湿意,和他身上那种清冽干净的气息交织在一起。
他对自己在这方小天地的熟悉程度,有时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。从沙发到餐桌五步,到洗手间七步,向左偏移十五度角是门把手。药箱放在电视柜右下角的抽屉里,感冒药和退烧药放在最外层。
所以,当某天晚上,他听到她压抑的、轻微的咳嗽声时,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,摸索着走到电视柜前,蹲下,拉开右下角的抽屉,准确地取出那盒感冒药,然后走到她身边,递过去。
“吃点药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。
温寻正对着电脑屏幕,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,接过微凉的药盒,看着他在黑暗中精准退回沙发的背影,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。
这种莫名的、不由自主的关切,对陆时与而言,是过去二十五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。
他有记忆开始,眼前就是一片虚无。作为陆家这一代最年长的孙辈,即便天生目盲,他所接受的也是最为严苛和全面的精英教育。家族为他请了最好的老师,涵盖了经济、历史、语言、法律甚至格斗——后者是为了让他拥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和对身体极致的掌控。他熟悉盲文,更精通通过语音软件处理海量信息。他的大脑就是他最强大的工具,听觉、触觉、嗅觉被磨砺得异常敏锐,足以弥补视觉的缺失。
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的评价。为数不多的、他必须出席的公开场合里,他能听到那些压低的、关于他外貌的惊叹。“可惜了……”这三个字总是如影随形。他知道自己“长得不丑”,甚至因此引来过一些趋之若鹜的接近。但那些人,要么在得知他永久失明后讪讪退却,要么,就是可以完全忽略他的残疾,热情表象下隐藏的,是对陆家权势和财富的赤裸渴望。
从未有人,像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一样,最初是带着警惕和权衡收留他,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,仅仅因为他是“他”,而流露出纯粹的、不掺杂质的关心与……习惯。
她的存在,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,并非要驱散他世界的黑暗,而是让这片他早已适应的黑暗,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和绝对。
他并非生来就甘于黑暗。
关于他的眼睛,是陆家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。先天性的视神经发育不良,伴随复杂的眼底病变。并非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,但希望渺茫,且过程极其复杂昂贵。家族内部对此意见不一。他的父亲,陆氏的掌舵人,从未放弃过寻求治疗方法,世界各地最顶尖的眼科专家都曾为他会诊。